白玉京:在一场关于人类航天极限的“三国杀”中,中国开始主导节奏

时间:2025-05-29 08:21:00

【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白玉京】

5月29日,一束来自中国的光划破夜幕,奔向上千万公里外的深空。在那里,一颗沉睡的小行星将被天问二号唤醒,一场关于人类航天极限的“三国杀”悄然展开。

这场对抗关乎当今人类最高水平的深空探测,日本率先出招,美国随后跟进。中国,则以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——“我有早到的习惯吗?”——冷静而自信地踏入星际竞技场。

天问二号探测小行星示意图

孤勇者完成国家记忆

中国的行星探测工程并非始于天问二号。2020年,天问一号奔赴火星,首次任务即实现轨道环绕、软着陆、地表巡视“三合一”,成为世界航天史上第一个“一次发射,全链路成功”的火星探测任务。相较而言,美国用了接近40年时间,才逐步实现了从轨道飞行到火星表面登陆的技术闭环。

五年后,天问二号进一步升级挑战,首次执行中国的小行星采样返回任务。这是中国深空探测能力的一次重大跃升,也标志着行星探测工程迈入新的战略阶段。“采样返回”这四个字看似波澜不惊,仿佛只是一次例行公事。但仅凭这几个字,很难真正感受到它背后的技术难度与战略含义。

孤勇者的双星任务流程全解图,读者请注意把握现实工程时间点

2020年,嫦娥五号成功从月球表面取回月壤——地月平均距离约为38万公里;而2016 HO₃小行星与地球之间的距离通常在2000万至4000万公里之间,相当于地月距离的50至100倍。这个数量级的差距不仅意味着任务的难度翻番,更意味着交会精度、通信时延、飞控能力与再入速度等全方位能力必须同步跃升。

这一次的任务,不只是嫦娥五号与天问一号技术路径的简单叠加,而是一场必须同时攻克三大核心难点的系统挑战:小天体交会与附着采样、高速高焓再入、深空长期自主飞控。

作为孤勇者,天问二号独自踏上了三个艰难的任务。(注:具体时间为估算值,仅供参考)

2025年5月至2025年11月,这位孤勇者将孤身飞向目标小行星2016 HO₃,在几乎没有引力的微弱环境中完成交会、附着与采样。

这颗小行星直径仅约50米,与其说是孤勇者在太空中追星,不如说是太空中追一个针尖:探测器必须依靠高精度图像识别和自主导航系统,以每秒约2米的极低速度精确接近表面,实施定向附着采样。这种任务远比火星着陆复杂,没有稳定着陆面,也没有姿态缓冲,任何姿控误差都可能导致失败。

2016 HO₃是一颗与地球共轨的小行星,长期稳定地绕太阳运行,并在地球附近作马蹄形轨迹。

中国选择这颗小行星作为采样目标,出于两个核心原因:一是距离地球相对较近,轨道类似地球,风险相对可控;二是科学价值重大,这颗小行星可能与地球同时诞生,甚至可能是地球形成过程中的一块碎片。研究它的样本,有助于解开地球起源和太阳系早期演化的秘密。

2025年11月至2027年11月,这位孤勇者携带样本高速返回地球,返回舱将以每秒12.1公里的极高速度再入地球大气层,超过第二宇宙速度,几乎与洲际导弹弹头再入速度相当。

这意味着返回舱必须承受极端的高焓环境——高热与强冲击几乎同时袭来,如同被烈焰和狂风撕裂,传统材料根本无法承受。为此,中国专门研制了全新的球锥体构型和梯度放热材料,并必须在超过两倍音速下精准开伞减速,对热防护与控制系统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。

2027年11月至2034年11月,释放样本后,这位孤勇者不会停歇,而将继续向上亿公里外的主带彗星311P进发。

哈勃太空望远镜拍摄的主带彗星311P

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,1986年,哈雷彗星再度回归,夜空中拖着长长的光尾,轰动全国。许多人还在上小学,只记得大人们说:这是76年一遇的天象奇观,一生能看一次,已经是幸运。那时的少年是否想过,几十年后,中国已经能发射探测器,跨越数亿公里,去追逐另一颗神秘的彗星?从仰望星空到触碰星辰,中国航天总是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,让梦想照进现实。

主带彗星311P是一颗轨道不稳定、可能正处于解体或尘尾喷发中的活动彗星。这不仅是科学探索,更是一场对中国航天长期任务管理与系统鲁棒性的深空大考:通信时延高达几十分钟,航天器必须自主完成长达七年的飞行控制、系统诊断与任务调整。

从哈雷彗星掠过中国夜空,到中国亲手发射探测器,奔向主带彗星311P,这横跨半个世纪的星辰之旅,也将铭刻为不朽的的两次国家记忆。

牌桌上的三个选手

考虑到小行星采样返回任务的极端技术难度,真正能坐在牌桌前的只有三个玩家:中国、美国、日本。

苏俄曾尝试过类似任务但最终失败;欧洲空间局的“罗塞塔”虽成功登陆彗星,却没有返回计划;即将实施的“赫拉”(Hera)任务也仅是配合NASA进行撞击后的近距离观测,同样不具备采样返回能力。

从任务难度与完成度看,日本隼鸟二号无疑表现出极高的技术精度和创新性。

隼鸟二号CG图

2018年,隼鸟二号探测器在抵达目标小行星“龙宫”(Ryugu)后,成功发射了一枚5克的钽金属“子弹”,首次实现小行星表面样本采集;随后又精准发射了一枚2.5千克的铜制弹头,炸出一个直径约10米的撞击坑,成功提取地下物质样本。此外,它还部署了四个微型漫游器,包括日本自主研发的MINERVA-II和与德、法合作的MASCOT,在微弱重力环境下完成表面跳跃移动与分析任务。

隼鸟二号在仅1.5亿美元预算的严格限制下,实现了撞击、采样和多点着陆的复杂任务组合,堪称航天领域的工程奇迹。但截至目前,日本尚未公布明确的新一代小行星采样返回任务,这背后并非技术不足,而是反映了战略规划与财政保障的局限。

日本隼鸟二号携带了一枚“子弹”和一枚“炮弹”用于采样。

与日本隼鸟二号不同,美国的“奥西里斯-REx”任务(OSIRIS-REx)依靠机械臂,完成了对小行星“贝努”(Bennu,埃及神话如凤凰的神鸟)的采样。这是NASA首次执行小行星样本带回地球的任务,样本量高达250克。2023年安全返回地球。之后将继续飞往另一颗小行星“阿波菲斯”(Apophis,埃及神话暗黑破坏神),并计划于2029年实施飞掠探测。它与中国天问二号一样,执行的是一次连续飞向两颗小行星的双星任务。

“奥西里斯-REx”是一次成功的任务,但它的成本之高也令人瞠目:主任务8亿美元,火箭发射成本近2亿美元,延伸任务追加2亿,总开销逼近12亿美元。对于一项单探测器任务来说,这样的代价无疑是沉重的。至于这12亿里有没有哪怕一小块被“史密斯专员”签了名字、流入了熟悉的供应商口袋,外人永远不会知道。任务完成了,样本回来了,但这套系统背后那种慢、贵、重的体系成本,也正在悄然拖慢美国深空探索的脚步。

美国“奥西里斯-REx”探测器小行星采样CG图

中国天问二号没有炫技,但具备极高的系统集成度和工程稳定性。它综合了日本的精细执行力与美国的任务延展性,而更关键的是,它背后站着的是一个资源持续、战略清晰、体系成型的国家级工程平台。从天问一号的“三合一”火星任务,到今天天问二号的一器双星,中国虽然入局稍晚,但其后发优势明显、系统能力完整,这决定了中国的行星探测未来拥有更高的上限。

2023年9月24日,美国回收“奥西里斯-REx”任务的返回舱。

真正的自信

真正的自信,不在于贬低对手,而在于看清对手的强大,并依然坚定自己的方向。

隼鸟二号的成功毫无疑问。它在极低预算下完成了撞击取样、漫游器部署和高精度返回,一次任务打尽所有高难动作,堪称人类航天史上的精巧奇袭。它像是二战太平洋战场上的零式战机:在技术细节上无可挑剔,却被困在升级上限太低的机体里,被拖入工业巨兽的战车下碾得粉碎。它赢得了一场战斗,却输掉了整场战争。

美国的问题恰恰相反。它拥有厚重体系与成熟标准,但这个体系越来越昂贵、越来越难调动。“奥西里斯-REx”任务固然成功,却代价高昂,未来的延续能力正被财政现实逐步消耗。即便体系在,出牌能力正在下滑。

中国走的是另一条路径——结构递进,系统生长。从天问一号的一次三成,到天问二号的双星挑战、高焓返回与十年深空延伸,再到规划中的天问三号、天问四号、月球科研站与深空中继平台,中国构建的不是一次性任务,而是一套能够自我迭代、连续演化的能力平台。

真正决定太空秩序走向的,不是谁第一个起跑,不是谁取回一撮星尘。而是谁能构建体系、持续出牌,在每一次任务后都有下一次发射。这不是一次决斗,而是一场三国杀。而中国,已经开始主导节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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